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沈天浩

雷布羅夫熱愛無線電。

1990年代中葉，當安德烈·舍甫琴科剛剛被提拔進基輔迪納摩的一線隊，比他年長兩歲的謝爾蓋·雷布羅夫已經(jīng)是烏克蘭的“金童”。1997年，洛巴諾夫斯基回到了迪納摩執(zhí)教，他將魔鬼訓練法和16度的“死亡上坡”帶給了球員們，集訓期間的每天晚上，球員們回到房間時都已疲憊不堪，只想一頭扎進床鋪。只有一個例外：雷布羅夫。

來自遠方的電波

雷布羅夫的房間就像個科學家的秘密實驗室，到處都是奇怪的設備、按鈕和地圖。隨著夜幕降臨，雷布羅夫馬上進入“通訊模式”：他沉浸在無線電的世界里，不再講烏克蘭語，而是用英語與世界各地的同好們交流。后來，雷布羅夫通過無線電捕捉到了來自北極的聲音，又在歐洲和世界級的無線電通訊大賽中獲獎。在舍甫琴科看來，無線電的世界是雷布羅夫的另一個平行維度，比他位于基輔的足球世界更開放、更國際化。來自各個國家的陌生人以隨機的方式出現(xiàn)在調(diào)頻中，而雷布羅夫總能找到合適的話題。他是個天生的交流者。

1999年，已經(jīng)在歐冠賽場上成為主角的舍甫琴科加盟AC米蘭，并在自己的意甲處子季收獲了一座金靴。一年后，雷布羅夫選擇追隨舍甫琴科的腳步，加盟托特納姆熱刺，但他的海外生涯顯然不如前者成功。雷布羅夫在2005年回到了基輔，舍瓦則在4年后回歸，彼時他的鋒線老搭檔剛剛選擇退役。2012年，當舍甫琴科在本土歐洲杯上演“最后一舞”、對陣瑞典梅開二度時，雷布羅夫已經(jīng)在此前擔任過國家隊的助理教練。

兩人的命運還將繼續(xù)交錯。退役后的舍甫琴科先是和曾經(jīng)的雷布羅夫一樣，擔任起了國家隊的助教，又在2016年歐洲杯的慘敗后接替了老帥福緬科，并任職5年之久。雷布羅夫呢？他延續(xù)著自己世界主義者的理想，先后在沙特、匈牙利和阿聯(lián)酋執(zhí)教。去年夏天，雷布羅夫回到了祖國，接過了舍甫琴科在兩年前留下的國家隊主帥衣缽。半年后，舍甫琴科當選了烏克蘭足協(xié)主席。

2022年的戰(zhàn)爭爆發(fā)之后，很多烏克蘭人失去了家園，烏克蘭隊也失去了主場。對陣冰島的歐預賽附加賽，他們不得不將“主場”放在波蘭西部的弗羅茨瓦夫。即便是在此之前，這座城市已經(jīng)聚集了大量的烏克蘭勞工，烏克蘭人占到總人口的10%左右，這一比例如今自然變得更高。2024年3月26日，30000名烏克蘭球迷出現(xiàn)在了塔爾琴斯基球場的看臺上，場邊的雷布羅夫則收到了來自德國的無線電波：弗羅茨瓦夫的另一個名字是“布雷斯勞”，這里直到二戰(zhàn)前一直是德國東部的歷史名城和經(jīng)濟重鎮(zhèn)。

弗羅茨瓦夫和德國之間的距離并不遙遠。在這里逆轉取勝之后，烏克蘭人可以去德國了，雷布羅夫在場邊動情慶祝，舍甫琴科則在賽后進入了球隊的更衣室。這是烏克蘭連續(xù)第4次殺入歐洲杯正賽，舍甫琴科在這4屆大賽中的身份分別是球員、助教、主帥和足協(xié)主席。這一次，曾經(jīng)的絕佳搭檔回到了他的身邊。

在自傳中，舍甫琴科如此描述雷布羅夫的無線電：“在球場上，他的波長和我的完全一致。我們彼此情投意合，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。”

沖破附加賽魔咒

從陣容實力上來說，雷布羅夫的球隊比波黑和冰島都要更強，但能夠率隊在這樣的殘酷賽制下晉級，依然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。對于烏克蘭足球來說，“附加賽”這個字眼，意味著一場不斷重復的噩夢。

1992年成為國際足聯(lián)新成員之后，烏克蘭未能得到參加1994年美國世界杯預選賽的機會。此后從1998年的法國直到2022年的卡塔爾，烏克蘭7次征戰(zhàn)世預賽，其中5次都拿到了小組第二，需要通過附加賽拿到通往正賽的門票。然而，這5次二選一的殘酷擂臺賽，烏克蘭人居然全部輸?shù)簦?/p>

1998和2002兩屆，烏克蘭先后抽到實力遠勝于自己的克羅地亞和德國，出局算是意料之中。可抽簽不總是壞運氣：2010年南非世界杯附加賽，烏克蘭抽中上簽希臘，卻在客場悶平后主場告負，爆出小冷。四年后的情況更加令人扼腕：烏克蘭遭遇強敵法國，主場2比0先拔頭籌，卻在次回合的客場被對手三球逆轉。卡塔爾世界杯預選賽，附加賽的形勢變成了與本屆相同的四強賽，烏克蘭在半決賽戰(zhàn)勝了蘇格蘭，卻在決賽被威爾士一球氣走。

歐洲杯賽場上，烏克蘭人同樣有過兩次附加賽的經(jīng)歷，對手都是斯洛文尼亞，他們在2000年被對手淘汰，又在16年后復仇成功。算起來，烏克蘭在世界杯和歐洲杯7次參加附加賽，只有1次過關。本屆歐預賽，烏克蘭先是在小組賽階段抽到下簽，又在被英格蘭和意大利擠到第3名后，進入了三條晉級路徑中難度最高的一個。

穆德里克和蘇達科夫慶祝進球。

遭遇強敵的烏克蘭，不出意料地踢得有些艱難，2場比賽都是被對手先進球，又都在下半場連進2球反超。可相似的情節(jié)只是表象，雷布羅夫的球隊2次完成逆轉，方式是完全不同的：對陣波黑，烏克蘭是客場作戰(zhàn)，馬特維延科在下半場初段自擺烏龍，亞列姆丘克直到第85分鐘才扳平比分，另一名中鋒多夫貝克3分鐘后頭球破門；迎戰(zhàn)冰島，烏克蘭在上半場被格維茲蒙松的世界波攻破城池，下半場的兩粒進球來自兩位邊鋒：齊甘科夫和穆德里克。

雷布羅夫的烏克蘭主打一套4231，多夫貝克和亞列姆丘克很難同時首發(fā)。2021年歐洲杯時，亞列姆丘克還是球隊的正印中鋒，多夫貝克只是末位替補，但后者已經(jīng)憑借本賽季在赫羅納的出色表現(xiàn)，壓過了同樣征戰(zhàn)西甲的隊友。即便如此，亞列姆丘克在國家隊始終保持著不錯的效率，他在波黑一役第81分鐘替補登場，烏克蘭在場上變陣雙前鋒，科拉希納茨領銜的波黑防線旋即崩潰，4分鐘后就被城門告破。

對陣冰島時，烏克蘭則將中鋒身后的進攻群發(fā)揮到了極致。兩名邊鋒成為進球英雄，然而真正的主角是21歲的前腰蘇達科夫，這位頓涅茨克礦工的10號送出兩次助攻。另一位值得關注的新星是來自基輔迪納摩的后腰布拉什科，他的作用類似國家隊的前輩斯捷帕年科，在防守中退到衛(wèi)線，扮演第三名中衛(wèi)。

海外兵團的力量

戰(zhàn)爭不可避免地讓烏克蘭國內(nèi)的足球活動受到了巨大影響。聯(lián)賽在2022年夏天重啟，可觀眾直到不久前才回到球場。盡管競爭力受到了明星球員和外籍主帥離開的影響，烏克蘭聯(lián)賽依然在為國家隊進行輸血。在雷布羅夫的這一期國家隊大名單中，基輔迪納摩和頓涅茨克礦工分別貢獻了5名球員。

當然，烏克蘭足球能夠繼續(xù)前進，“海外兵團”發(fā)揮的作用還要更大。球隊的常規(guī)首發(fā)11人中，有4名來自英超的球員：穆德里克、津琴科、扎巴爾尼和米科連科，后三位在各自的俱樂部都是主力。本賽季西甲最大的驚喜赫羅納隊中，兩名烏克蘭人都發(fā)揮了巨大作用，齊甘科夫的成長令人欣喜，多夫貝克更是目前西甲射手榜第二名，他是當今足壇極其少見的全能中鋒。意甲代表是馬利諾夫斯基，他在俱樂部和國家隊都被改造成中前衛(wèi)，而像恩波利中場科瓦連科這樣的球員，甚至無法進入國家隊的視線。

效力西甲赫羅納的多夫貝克

一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是，當烏克蘭國內(nèi)聯(lián)賽的明星球員得到西歐主流聯(lián)賽的邀約時，大多數(shù)本隊球迷并不希望球員留隊，而是更愿意讓他們出國追逐夢想。典型的例子就是齊甘科夫，當他得到加盟赫羅納的機會時（彼時的赫羅納可不在歐冠區(qū)！），基輔球迷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。

一定程度上，烏克蘭足球正在借鑒“克羅地亞模式”：本國聯(lián)賽由于某些原因發(fā)展受限，不如直接靠海外聯(lián)賽的鍛造提升國家隊的競爭力。去年夏天，頓涅茨克礦工門將特魯賓加盟本菲卡的例子同樣很有代表性：當時，特魯賓進入了國際米蘭的考察視線，但交易最終告吹，特魯賓選擇了本菲卡。原因？葡萄牙人愿意接受賣家開出的條件，在享受相對低廉轉會費（1000萬歐元）的同時，將球員未來出售利得的40%許諾給礦工。

特魯賓在本菲卡的表現(xiàn)相當出色，可他甚至不是這支烏克蘭隊的正選門將。這不是他的過錯：一名在皇馬打主力的球員，幾乎不可能在自己的國家隊成為替補。在庫爾圖瓦長期傷缺的大背景下，盧寧在皇馬隊內(nèi)的競爭中擊敗了曾經(jīng)的世界最貴門將凱帕，他在對陣冰島的附加賽決賽中上演極限撲救，也為球隊殺入正賽立下奇勛。盧寧、特魯賓和布先——即使是在世界范圍內(nèi)，烏克蘭國家隊的門將配置都夠得上一線水準。

烏克蘭足球近年來最閃耀的時刻，發(fā)生在2019年的U20世界杯上，比賽在鄰近的波蘭舉辦，烏克蘭人在“半個主場”爆冷奪冠，盧寧也當選了賽事的金手套獎。不過有些陰差陽錯的是，除了盧寧以外，那支球隊并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在今天的成年國家隊成為主角，烏克蘭隊真正的核心框架，一半是生于1996-1997年的津琴科、齊甘科夫和多夫貝克，另一半是生于2001-2002年的扎巴爾尼、穆德里克和蘇達科夫。

離開的與留下的

雷布羅夫率領著一支年輕的球隊。在他的麾下，像亞爾莫連科這樣的老將已經(jīng)很難得到機會。亞爾莫連科是烏克蘭國家隊歷史上出場次數(shù)第二多的球員，他在不久前超越了舍甫琴科，但前方的那個名字影影綽綽：阿納托利·季莫什丘克。

烏克蘭陷入戰(zhàn)火后，在圣彼得堡澤尼特擔任助教的季莫什丘克選擇繼續(xù)在俱樂部任職，并沒有對戰(zhàn)爭進行任何個人層面的表態(tài)。隨后，烏克蘭足協(xié)剝奪了他的教練執(zhí)照，烏克蘭政府沒收了他的資產(chǎn)，并限制其日后入境。季莫什丘克將足協(xié)告上了洛桑的國際體育仲裁法庭，雙方的關系再也無法彌合。雷布羅夫在去年10月表示：“盡管季莫什丘克曾經(jīng)是烏克蘭足球的旗幟人物之一，這個名字今天已經(jīng)不復存在了。”

倘若沒有場外因素的影響，礦工后衛(wèi)拉基茨基也注定會在國家隊的歷史出場榜單中來到前列。這名腳法出色的出球型后衛(wèi)出生于1989年，20歲時就入選了國家隊。拉基茨基來自頓巴斯，可他在頓巴斯沖突中的態(tài)度比較曖昧，并且在賽前從來不唱國歌，這讓他在烏克蘭國內(nèi)備受指責。2019年轉會圣彼得堡澤尼特之后，拉基茨基再也沒有得到國家隊的征召。

拉基茨基2023年1月回到家鄉(xiāng)

然而，在2022年2月的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，拉基茨基在第一時間明確表態(tài)，要求俄羅斯人離開烏克蘭的土地，隨后被澤尼特從陣容中除名。在土耳其聯(lián)賽的短暫中轉后，拉基茨基回到了家鄉(xiāng)球隊，礦工陣中已經(jīng)不再有來自巴西的進攻群，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穆德里克和蘇達科夫。在頓涅茨克，拉基茨基再次展現(xiàn)出了高水準，甚至唱起了烏克蘭國歌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希望他能夠重回國家隊。

拉基茨基不一定會出現(xiàn)在夏天的德國，但很多居住在歐洲的烏克蘭人，屆時應該會來到慕尼黑、杜塞爾多夫和斯圖加特；另一些待在國境線以內(nèi)的烏克蘭人，將會在電子屏幕上關注國家隊的比賽。沖破高難度的預選賽階段后，烏克蘭在正賽中的分組形勢相對輕松，他們的小組對手是比利時、羅馬尼亞和斯洛伐克。對于很多人來說，烏克蘭在獨立后的國家形象，與安德烈·舍甫琴科的個人形象是高度重合的；這一次，雷布羅夫的小伙子們將會試圖在足球?qū)用嫔希俅沃亟蹩颂m的地位。